中国书画的现状令人质疑、忧虑甚至绝望,究其原因是多方面的,因循的教育,陈腐的观念,重复的技术,对初衷的背叛,对品质的无视,对权力的匍匐,对财富的倾倒等等。究其根本,毫无疑问,中国书画家是书画行业绝大多数问题的始作俑者,定性为罪魁祸首亦不为过。借用鲁迅先生的一句话:“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到这地步”,把其中的中国人换成书画家,把××填充为堕落二字,不会有任何违和之感。
中国书画家最令人难以接受和不齿的就是自诩与炒作,自古皆然,“于斯为盛”。目的在于追名逐利,以利买名,以名谋利,最差也还可以多换几两散碎银子,这成了他们这一“单独”人群的共性。有人说,这是江湖书画家所为,须知,整个书画界都是江湖,还有几个不江湖?
范曾分画为正六品和负三品。其中负一品,不知画为何物;负二品,看之愈久,离其意远;负三品,与美不共戴天,应即诛之。这在当下几乎为熟视之常态,但任何一个书画家都不会这样看待自己。
随便什么人,一旦进入书画这个行当,马上就和中了蛊毒似的,从骨子里就变得自负起来,只要拿起毛笔,即便“率汰三笔五笔,覆酱嫌粗”,他们还是按照高三级的标准评价自己。当初在面对印象派时,有人非常绅士地说:“我们是基于礼貌才说那些是画作。”在今天,我们不幸会经常性遭遇这样的事情,可惜,当代中国书画家永远不会达到印象派那样的高度,笔者若干年前撰文曾说过,应该客观地称呼他们是“画者”,“写毛笔字的人”,如是而已。
《民抄董宦事实》中有段讨伐檄文:“其字非颠米(米芾),画非痴黄(公望),文章非司马宗门,翰非欧阳班辈,何得侥小人之幸,以滥门名……”书画家何得侥小人之幸?答案就是他们习惯于自诩,受用于吹捧,擅长于炒作,他们是这样的一类有别于正常的人。
就自诩而言,书画家们自视甚高,骨子里大都把自己定义为“名家”乃至可以成为“大家”“大师”的。人笑曰:名家多如狗,大师满街走。
自诩有几种表现形式:
一是貌似谦虚,实则目中无人。厚古薄今,扬西鄙中。以不可比性作为立论的基础。他们习惯这样的语式:“我起手是汉晋,唉,难,比不了人家习苏黄米蔡,明四清六的”;“我没什么,只学倪瓒一家,画得简单,就是少点俗气少点烟火气而已”;“我是玩的,对那些虚名浮利没什么兴趣”。“我还差得远呢,拉斐尔死的时候才37岁,我比他痴长了十年。”云云。
二是借贬低别人以抬高自己。随意翻检古代书画家的文字,或看古人的题跋,常可见什么“非某某可以梦见”之类的字样;当代此类人士甚繁,数不胜数,他们挂在嘴边的话是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总而言之通通不如他自己。
三是妄自尊大,毫无遮掩。某画家说“假我三十年光阴,可超越八大山人。”还有某画家放言:“给我十年,我要超越西方所有大师。”这样的豪言壮语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四是拉大旗作虎皮,狐假虎威。开口便是私淑石涛八大,至不济也是宾虹悲鸿,闭口便是某某大师曾经如何如何肯定,如何如何赞扬。
书画家的自诩已经成为一种通病,表现为一种忘记自己姓甚名谁的状态,我不明白他们的自信来自于何处!是欲望?是需求?是手段?是基因?还是本性?
就炒作而言,这几乎成了每一位书画家着力最深,耗时最多的工作内容。书画这个行业在经济学范畴属于“注意力经济”,靠博取眼球维系存在状态,关注度决定着财富的多寡,为了让更多的画商或外行人买单,书画家们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无所不用其极。
炒作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不胜枚举:
一是过度包装,处处贴金,弄一系列大至世界、小到本土省市的头衔,不是院长、金奖都不好意思,至于拜活佛、供财神、藏普洱、社交走穴、修园子等等都是题中应有之义。
二是各种的噱头,比如某个画家,无非是去印度写个生,也要搞个新闻发布会,美其名曰什么“西行漫记——重走取经之路”;某个书家,一部《心经》,每页一个字,连题带跋,硬装环衬,生生出了一本厚达三百页八开版本的册子,印量两万册,直接把印刷厂厂长乐晕过去了。如此种种令人啼笑皆非。
三是抓住一切机会的各种亮相,比如出版、电视、展览、会议、网络,像可口可乐一样无所不在,无处不见。某老画家,余日无多,每有展览,必亲致电要求出席开幕式,站主席台,还要讲话,令人左右为难。
四是制造新闻,比如某个画家大画特画女儿的裸体;比如某个画家凡出行必邀记者跟拍,据称要为艺术史留下第一手活资料。
五是制造假象,比如某省的原书法家协会主席,人前总是习惯性地从衣袋里掏出某某局长、某某市长甚至某某省长的一堆条子,大呼写不过来;比如某个画家,每天上午把帮闲和求购者弄在一起等候,似乎供不应求的样子;比如某个自命的“人民画家”,经常有意爆出命不久矣的传闻,市场时如过山车。各种匪夷所思的手法层出不穷,令人惊叹脑洞大开,创意无限。
但无论怎样自诩,怎样炒作,无非都是外在的小招法,并不能改变内在的贫弱。他们只是印证了艺术世界是一个由荣誉、名声以及金钱主宰的世界。布雷克说:“只要看得到金钱的地方,艺术便无法继续”。对业界内部,他们起到了劣币驱逐良币的恶劣作用。
在更大的范畴,书画家这一群体及其集体有意识的症候,击碎了我们对艺术种种激动的期待与美好的想象,他们像那些浅薄无耻地卖俏的小演员一样拉低了整个民族的审美品位和习惯,他们使得我们对这一人群的道德高度充满担忧,对民族的艺术充满怀疑。更可怕的是,他们在制造一部“伪艺术史”,贻害无穷。
可惜,对于书画家们以自诩和炒作为代表的种种恶习,我们竟然束手无策,中国的各行各业都有质检部门进行干预和裁定,唯独书画界依靠的是观者高下不等的混乱认知,这给了书画家法外的机会、权力与自由可以胡作非为乃至为所欲为。
“肉食者鄙”,大众麻木不仁,法律之虚可趁,道德拷问又虚弱无力,期待他们良心发现却不知到何年何月。元好问诗云: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最可怕的是他们坚持认为他们那是“艺术”,想想竟成不解之局。